原标题:阿来书面抗议三问鲁奖评委
一问体例
《瞻对》全文二十余万字,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非虚构”栏目。非虚构如果不是报告文学,那么,它是哪一个文学类别?诗歌?或者神话?
二问程序
为何当初又允许《瞻对》一文进入报告文学组的评选,而不当时就拿掉?却要等一轮轮投票下来,又以终投的零票收场?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程序?
三问作品本身
《瞻对》艺术水准太差?语言?结构?在哪一方面有贻笑大方的败笔?以至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入哪怕一个评委大人的法眼,以至要得零票?
为什么要问
“我坚信,这不仅仅是关乎我个人的短暂的终将消失的荣誉,更是关乎社会的正义,更关乎要抗议一些人假文学之名以非文学的手段伤害文学的尊严。”
成都商报记者 陈谋
阿来抗议
“鲁奖得零票”
■8月11日
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公布获奖名单。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的评委实名投票结果显示,阿来新作《瞻对》获得零票。
■8月12日
成都商报全国独家发布《作品遭遇零票待遇 阿来:我要提出抗议》,阿来通过成都商报独家提出抗议鲁奖一事,引起全国多家媒体跟踪关注。
■8月13日
成都商报二度专访阿来,推出跟踪报道《再访阿来:鼓励文学的奖项在扼杀文学创新》。
■8月16日
阿来给成都商报发来书面抗议声明《阿来:我对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项的三个疑问》。
疑问1 → 为何允许《瞻对》进入报告文学组的评选,而不当初就拿掉?
疑问2 → “非虚构”如果不是报告文学,那么它是哪一个文学类别?
疑问3 → 是《瞻对》艺术水准太差不入任一评委之眼,以至得零票吗?
成都商报以《作品遭遇零票待遇 阿来:我要提出抗议》一文,全国独家报道四川作协主席、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抗议鲁奖一事,昨日有了最新进展。阿来兑现8月11日晚接受成都商报记者采访的承诺,于昨日下午发来他书面抗议鲁奖评委的文章《阿来:我对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项的三个疑问》。除了成都商报客户端昨日下午第一时间独家首发阿来书面抗议三问鲁奖评委文章,阿来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鲁奖评委又会怎样回应此事?
昨晚,阿来告诉成都商报记者,称接下去不会有其他的动作,“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已经把我的质疑提出,就这样吧。得奖与不得奖,我都得继续上路,进行我独自的寻访。”
成都商报记者看到,这篇文字充满了疑惑,愤懑,不解,阿来在文中把问题分成三大类:体例、程序、作品的本身。他抛出了这几日萦绕在内心不得解的问题,连珠炮地质问评委:“‘非虚构’到底是不是‘报告文学’?如果不是,为何当初又允许《瞻对》一文进入报告文学组的评选,而不当时就拿掉?而要等一轮轮投票下来,又以终投的零票收场?世界是哪有这样的程序?《瞻对》这部作品本身有什么问题?”
就阿来的疑问,鲁奖评委如何回应?昨日,成都商报记者联系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评奖委员会的主任何建明,他未接听电话,而当副主任梁鸿鹰在接通电话后,记者刚介绍身份,他立即就挂断,稍后多次拨打未接听。
为此,成都商报记者联系到了鲁奖的多位评委,他们都不愿意再回应此事。中篇小说奖的评委白烨称,他不是报告文学奖评委组的,不能回应此事,但关于非虚构和报告文学,他也做出过自己的态度,认为阿来的《瞻对》确实从狭隘的报告文学概念来说算不上是这一类,但从这件事情可以思考,今后的报告文学的外延是不是需要放大一些,如果将来文学奖,能把“报告文学”的外延扩大到等同于“非虚构”,那显然就能容纳更丰富的写作样式。
阿来昨日传来《我对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项的三个疑问》,直言目的是———
抗议一些人
伤害文学的尊严
该奖项评奖期间,我正在川藏线西段寻访。五年前,我开始对川藏地区的考察,直到去年在《人民文学》杂志刊发《瞻对:一个两百年的康巴传奇》算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今年,我又继续这一意旨下的寻访。记得那天中午,停车在波密到林芝间的公路边休息,有了信号的手机开始接收信息,其中一条祝贺《瞻对》在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类评选中进入前十名。我没有太在意。这一路寻访,钓沉往事,观察现实,我正在进行的工作,就是试图在复杂的历史与现实中寻找答案。这种寻求使我心情沉痛,因此,入围一个文学奖那小小的喜悦并不足以抵销心头的重压。
继续上路,至本月十一号,工作告一段落,到林芝,准备第二天飞回成都。下午五点,得到记者电话,告知《瞻对》一书最终以零票落选。当时只有迟钝的漠然。是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的电话将我唤醒。终于,这些电话唤醒了我心中的愤懑。所以,又一个记者的电话打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我站在尼洋河边的堤岸上,对着暮色渐浓的空荡荡的河谷说出了三个字:“我抗议!”
但是,这三个字一经出口,自然就是另一种局面了。这种自我疑惑令我冷静下来,我对进一步追问的记者说,我不想说什么了,但我会写一些文字来表达我对这个奖项的疑问。这些天来,面对朋友、媒体和记者的不断打探,我想我确实应该,也有权把自己的疑问表达出来。但我在等待,等待此次奖项的报告文学组的评委对这个奖项的评选标准与原则有所解释。我愿意看到,当评委们的解释与澄清出来后,我会被说服。那么,我愿意为我说出的那三个字承担一切责任。后来,我从媒体上看到报告文学组的评委之一,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何建明的回应。回应是这样的:得零票是正常的,“写小说得过奖的作家写报告文学不一定得奖。”面对这样的回应,除了感到当权者的自得与狂傲,我心中的疑问并没有解开。倒是从媒体上看到有同行帮我分析得零票的原因,但这一切依然是推测而已,又怎能让我知晓有投票权的人机心何在?而我心中疑问依然如故:
一、关于体例:有好心的推测者说,这是体例不合之故
《瞻对》二十余万字,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非虚构”栏目。我认为,非虚构这一概念在中国文学界的提倡与越来越多的写作者加入这一体裁的写作,正是对日益狭窄与边缘的“报告文学”的拯救。非虚构文学更符合报告文学这种文体初创时的信念,更相信对正在发生的现实(当下)与曾经发生的现实(历史)中人和事的梳理,自有其雄辩与自然的力量———充满感情的,更是富于理性的。
文艺的最基本的生命在于创新,报告文学也好,非虚构也好,不过是一体而多名。内涵需要不断丰富,外延需要不断拓展。报告文学或非虚构文体的历史并不太长,稍加追溯,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一文体正因为不断开疆拓土而获得新的生命力,而不断成长。今天的报告文学所产生的危机纵然有诸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因为其写作陷于某种模式,缺乏创新与开拓的意识与尝试。而“非虚构”这一概念的提倡与实践,正是对这种沉闷局面的有力破解。近年来所产生的一些作品,不论社会影响与还是文体的丰富对于“报告文学”来讲都是充满了正面效应的。而报告文学组的评委们,作为这一领域的专业人士,对此始终视而不见?对此终究毫无感知?而要拒绝“非虚构”进入“报告文学”?
报告文学难道和别的文学体裁大不一样,不一样到一定划地为牢,囿于某种僵死模式,而不肯呈现出一点开放性与创新性?
非虚构如果不是报告文学,那么,它是那一个文学类别?诗歌?或者神话?
二、 关于程序
如果这个疑问成立,如果有人要说,“非虚构”不是“报告文学”,如果有人要说,具有强烈现实焦虑与指向的历史事实不是现实,那么,为何当初又允许《瞻对》一文进入报告文学组的评选,而不当时就拿掉?而要等一轮轮投票下来,又以终投的零票收场?世界是哪有这样的程序?
三、 那么,就只能是作品本身的问题?
作品有什么问题?题材不重要不重大?《瞻对》一文,抚今追昔,一边梳理历史旧事,一边在历史曾经的现场进行现实的考察,其间还承受那些不熟悉历史由来的人的种种压力与攻讦。对那些攻讦者中的大多数,我原谅他们。我的工作目的之一,就是说服他们中的大多数,知道进步之必要,现代性之必要。我深知他们的偏狭既基于生存与发展中的困惑与压力,也是基于对历史的无知。但能荣任评委的大人们,都知识深广,却还囿于成见而不能读文而知人,知人而问世?难道他们的现实关切就如此狭隘?难道我历时数年,抚今追昔,孤独寂寞,写成《瞻对》一文,只是何建明先生轻飘飘一句话,是一个得过小说奖的人想显示自己才华横溢,贪心不足,吃了碗里又望着锅里,想再得一个报告文学奖?以至误闯了别人的禁地?
又或者,《瞻对》一文和他们投下了庄严一票的那些作品相较,艺术水准太差?语言?结构?在哪一方面有贻笑大方的败笔?以至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入哪怕一个评委大人的法眼,以至要得零票?
评委实名投票,是实名给谁看?读者?文学?社会?还是谁?以此请教于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组诸评委。
写此文前后,还有很多人劝我作沉默的大多数,不然就是永远自绝于这个奖项。我也深谙中国社会某些角落和一些人内心总是潜藏着光照不见的黑暗,因此,自然也思之再三。但我坚信,这不仅仅是关乎我个人的短暂的终将消失的荣誉,更是关乎社会的正义,更关乎要抗议一些人假文学之名以非文学的手段伤害文学的尊严。所以,我终于决定要发出我以上的疑问。
我愿意看到鲁迅先生因以他命名的这个文学奖的繁荣与每一个奖项都能实至名归而露出微笑。我愿意看到,自己不因这个奖项的得或失而影响正在进行的写作。我愿意看到,发此疑问后,不被打击报复,并希望我自己和其他写作者再来参加这个奖项时,以文学之名,受到公正的对待。阿来于2014年8月14日
又及:此文写就,我总担心有什么出于个人义愤的偏激之辞与不当之处,所以,又放在手边两天。今天又读过,修改了两三处不准确的表达,自觉不是出于个人目的的诛心之论,才下决心刊发。 阿来于2014年8月16日